羡澄|双鬼道|曦澄|及各种未知可能性
脑洞正无穷 文力为负

  思琅  

【羡澄】共君与归(下)

• 原著AU,私设众多,大概已经是个高魔世界了

• 原创人物视角,情节流,文笔已死

• 2w字中篇已完结,上走这 




06

 

这到底是把谁的魂给请来了?江澄去哪了?

我内心崩溃,恨不得从现在这具身体里爬出来钻到江澄那儿去。然而两位当事者显然不会理睬我生无可恋的心情,正自顾自地玩得开心。

看样子,这时正是上元佳节。江澄蹲在一旁,正认真地往花灯上写着什么,而我这具身体的主人刚刚放下一只花灯,便讨打地往江澄那边凑过去,非要看看江澄写了什么心愿。

敢在江澄旁边如此放肆,这位兄弟,我敬你是个英雄。我猜按照江澄的性格,哪怕只是一巴掌把他呼开,都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突然间,世界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我大惊,意识到共情有哪里出现了差错,以为是自己情绪不稳所致,便努力平复了一番心神,却不料更为强烈的震荡再次传来。

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恍恍惚惚间,只记得这具身体的主人将身体倾得离江澄极近,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这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一巴掌不大一样啊?

遗憾的是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他们这到底在做什么,视线已是一片漆黑。一阵天旋地转中,只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略带调侃的声音。“共情?真是没想到,活着的时候一直在玩别人的魂,死了之后居然还有被人玩的一天。”


我睁开眼,只见一个俊俏青年翘着二郎腿歪在案几边。他眨了眨眼,朝四周环顾了一圈,继而一拍大腿跳起来:“生前总是被虞夫人罚来这里也就算了,怎么死了还被困在此处,这也太惨了吧!”

这时,他瞧见了被这变故吓得一脸呆滞的我。“看样子你是江家弟子吧?云梦居然也有女修了,这么好的事我那时候怎么没碰上!”他嘀咕了一句,听着像是什么“师妹”什么的。

我愣了一愣,才发现对方的长相十分熟悉。与江澄产生共情的第一段记忆里的那位黑衣少年,不正是眼前之人吗?

“夷……夷陵老祖!”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简直欲哭无泪,如果早点知道对方是鬼道的鼻祖,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玩共情玩到他身上去啊。

听到我的称呼,魏无羡的面色一僵,继而露出了些好笑的神色:“你居然认识我?那你既然知道我是夷陵老祖了,怎么还没掉头就跑?”

我这一辈的小孩,都是在姆妈“再不安分睡觉,夷陵老祖就会在深夜来把你吃掉”的恐吓中长大的。然而,自从在江澄的记忆里见过他之后,我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英俊还带着些俏皮的大哥哥,与传说中凶神恶煞、丧心病狂的夷陵老祖联系起来。

我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我与江前辈共情的时候在他的记忆里见过你,觉得你其实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呀。”

“江前辈?哪个江前辈?”在听到这三个字后,他脸上的笑意立马收敛了大半。

“上一任江家宗主,江晚吟前辈。”

魂体是没有血液可言的,可我却分明觉得,在听到这句话后,魏无羡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他……已经……死了?”魏无羡问得很艰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尤其是说出“死”字时,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今是哪一年了?”

我掰了掰手指,计算着年份,告诉他:“江澄前辈仙逝后的第十年,距魏前辈您……呃……应该是过了有二十五年了。”

魏无羡没有说话。

他大概与江澄一样在剑中沉睡了良久,一醒来恍然发觉已是沧海桑田,骤然听闻故人噩耗,定是件难过至极的事。我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心疼,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说:“江前辈现在也挺好的,还有力气骂我呢,虽然我已经有几天没来见他了……”

……等等!我竟然忘了问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剑里封着的,难道不是江澄的灵魂吗?他把江澄弄到哪去了?一连串的疑问困扰着我,使我也顾不得思量此时打断了他的缄默是否恰当,焦急地问道:“魏前辈,您是一直沉睡在这把佩剑中吗?”

他下意识地点头,却又好像意识到了些许不妥,动作迟疑了片刻,再次低头端详了一番桌上的佩剑,看到剑柄处的“与归”二字时皱起了眉,又摇了摇头。

我被他的反应弄得更加茫然了,“什么意思?”

他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说起来,我并不曾见过此剑。你可知这是谁的佩剑?”

“这就是江前辈的佩剑呀。”

魏无羡闻言摇了摇头,“不可能,江澄的佩剑明明是三毒,那是江叔叔赠予他的剑,他不会更换的。”

“可是这剑真的是江宗主留下的呀,不然,他又怎会被封在此剑中?”

“你说什么!封在剑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魏无羡猛得窜到我身前,把我吓得往后迈了一步。

我缓了缓神,开始尽量不颠三倒四地同他说起前些日子自己与江澄阴差阳错的相遇。

 

魏无羡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嘴:

“被你这么一提醒我想起来了,共情那次江澄被我气的要命,一晚上都没和我说话。”

“哎哟你这简直就是无师自通!江澄他对胡搅蛮缠最无可奈何了!”

“你也怕狗?太巧了,我也是!狗简直比江澄的黑脸还可怕一万倍!”

“莫非前辈你也怕狗!?师兄弟们都只会笑话我胆小,太感动了!终于有人能理解我了!”我简直想要跳起来与他击掌,手已伸到半空,突然想起来他并无实体,只得颇为遗憾地放下。“不对,我说到哪了?前辈你快别打岔了,让我先说完。”

接着我告诉了他此剑的灵力大约能维持半个时辰的魂体现身,之后他会自动回到剑中,直到佩剑恢复灵力,我再次使用共情把他唤醒。

魏无羡倒是很快就接受了我这个听起来和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不得不说,我简直有与他相见恨晚的感觉,第一次发现居然有人不仅能跟得上我脱线的说话方式,还能比我更脱线一点。

“魂体入剑,虽说罕见,倒也曾有过记载。只是为何我也会在此剑中?”他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莫非是一剑双魂?可寻常灵器怎可能承受两个魂体的负担?况且我也从未在剑中感应到江澄的存在……” 

“江前辈应该也是如此,而且他最初对自己魂体入剑十年毫无印象——那为何魏前辈你会知道自己正是附于剑中?”虽然同样是剑中魂,可我总觉得魏无羡和江澄的情况,好像并不完全相同。

魏无羡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嘛,魂与魂之间总也有差别的吧?我死的比江澄早一些,魂魄养的好,肯定就是这样……咦,怎么感觉手指变得更透明了?”他颇有兴致地研究起了自己正在消散的形体。

我见状,知道是剑身的灵力殆尽,忙对他说:“半个时辰快到了,前辈你得回剑里去了。”

魏无羡挠了挠头,说:“那个,小妹妹啊,你能不能先别把我的事告诉江澄?不然按他那个暴脾气,要是知道我也在这里,说不定隔着剑就把我给魂飞魄散了。”

我转念一想,说;“可以啊,不过魏前辈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拍了拍胸膛,“你随便问,只要我答得出的都能告诉你。”

“共情最后模模糊糊的那里,你为什么要和江前辈的脸贴得那么近呀?”

话音未落,只见魏无羡“嗖”得一声便飞回了剑里,祠堂中还回荡着他最后留下的那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我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什么嘛,根本就是在耍我!大人什么的果然都最爱耍赖了!”

 

 

07

 

既然魏无羡耍赖在先,那也就怪不得我背信弃义了。

第二日,我一反常态地起了个大早,迫不及待地往祠堂冲,也顾不得一路上师兄弟们诧异的目光。然而就在我与往日一样要把手放上剑柄时,却被不经意间映入眼帘的情状惊得停下了动作。

——与归的剑鞘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纹。

我揉了揉眼,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产生的错觉。

然而不管怎么瞧了又瞧,那条深深的裂纹,都实实在在地横贯在剑鞘之上。 

这怎么可能?分明昨晚还是完好无损的啊!

我再不敢迟疑,马上触发共情,直到再次借着江澄的身体批阅起公文时,才真正舒了一口气。

“不过几日之隔,你看我的眼神为何如此古怪?”江澄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在阳光下的身形比先前更为透明了几分。我赶紧指了指佩剑,“前辈,这剑是怎么了?” 

江澄仔细检查了一番,皱起眉,说:“这个裂纹……不像是外力所伤,更像是自发溃裂。”他转向我,问道:“近日此处有何异变?”

“异变啊?哦,倒是有一个。”我在心中默默向魏无羡道了个歉,佩剑的事比较重要,个人恩怨你们还是先放放吧。“我昨夜发动共情,没有召出您,却召出了夷陵老祖魏无羡。”

我从未在江澄脸上见到过如此失态的神情。

一个人,竟然能露出这样复杂到互相矛盾的表情。

不敢置信的,欣喜若狂的,茫然无措的,甚至是愤怒的、怀念的、悲戚的。

“他……在这柄剑中?”他的声音颤抖着。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魏前辈他与您不大一样,他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剑中,却又偏偏说不是这把剑,非要说您的佩剑是三毒。我问他原因,他也没说清楚。”我努力回忆着昨晚与魏无羡对话时的细节,尽可能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不是……这把剑?”他喃喃重复了一遍,接着表情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敢!他凭什么!”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起来,“魏无羡,你的这份心意可真是贵重,我领受不起——可我江澄要找的人,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必定要把他拖回来!”

“前辈……” 我实在没料到一个魏无羡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眼见江澄整个人都陷入了半癫狂的状态,只得有些害怕地嗫嚅着:“前辈你先冷静些,有话好好说。”

江澄似乎这才想起了我的存在,勉强收敛了一下情绪,说:“你若还能见到他,帮我带句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就说——‘与归是三毒与随便重铸而成’。他若是真的…真的做出了这种混账事,自会明白其中含义。”

我点了点头,虽然完全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把它牢牢地记在脑中,接着颇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前辈,您是不是很恨他?”

一问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因为这个问题……着实有些私人了。江澄倒没有责备我的失礼,只是用晦暗不明的目光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或许是因为先前剧烈的情绪波动,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已带上了些沙哑。 

“……我若只是恨他便好了。”

“可是他,并不愿给我这个资格。”

 

事情的发展已经有点超出了我的预料。

先是不知为何被唤出的魏无羡,然后是佩剑上莫名其妙出现的裂痕,再是江澄失控的情绪……原本只不过想缓和一下之前与江澄闹得有些僵的局面,却不曾料到会连带起这么一串匪夷所思的变卦。 

我的脑子乱哄哄的,也只得照着江澄说的去做。可是,上次不过是误打误撞,现在我又该如何才能见到魏无羡呢?我绞尽脑汁回忆起那次共情的经过,除去被他恶意丢出共情之外,这次和平时唯一的不同就是触发共情的时间。

按照江澄说过的,剑吸收日月灵气化作己用,那么这个日灵和月灵总得有差异对吧?也就是说……白天召出的是江澄,晚上召出的是魏无羡?虽然这不过是毫无根据的一个猜测,却足以让我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激动得无法自拔。试试看吧,说不定就真蒙准了呢。

我坐立不安了一整天,练剑时也心神不宁,把自己都给割伤了几个口子,被义父好生训斥了一顿。他看到我慌慌张张的神色,大概是猜到了与祠堂中的事有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罚我去祠堂静静心。我如同得了大赦,回报了义父一个感激的眼神。

冲进祠堂时,太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恰巧消失在地平线后。可当我看见这把不能更熟悉的剑后,心头闪过一阵慌怵,不敢再把手置于其上。

——早上瞧见的那一道裂痕,此时已变作两条,丑陋地交拧在剑身上。 

就如同一个无情的警告。

可是我别无选择,咬了咬牙,还是进入了共情。

 

 

08

 

魏无羡并不希望我与他共情,几乎是刚进入状态,便被他弹了出去。上一次还起码看清了个大致的场面,这次干脆就是两段黑暗的无缝衔接。

我本想抱怨几句,可看到他有些蔫蔫的神色——大概是灵力不足导致的,还是开门见山地履行起传话筒的义务。“那个,江澄让我给你带句话,‘与归是三毒随便重铸而成’。”

魏无羡的神情瞬间一滞,“你告诉他了?那金丹的事也暴露了?”

“金丹?”我敏捷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词,“什么金丹?江前辈他没说起这个。”

魏无羡有些怀疑地看了我一眼,“那他是怎么说的?”

“江前辈在听说你的事之后情绪不大好,我问他是不是很恨你,他却说,你没有给他这个资格……我不明白,恨一个人,难道也是需要资格的吗?”我疑惑地问着,却没能听到回答。

魏无羡默默垂下头,再度抬起时,脸上已换作了苦笑。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他也没有怪我,只是随意地说了我两句:“我就知道你肯定藏不住秘密,这下好了,又惹他生气了吧?” 

我有些气恼地回嘴:“谁叫你昨天忽悠我在先!我也不是故意报复,只是魏前辈你看这把剑,今天我才发现上面忽然多了几道裂痕,我想这可能跟你的出现有关,所以才告诉江前辈的。”

魏无羡“唔”了一声,算是岔过了先前的话题,同我一道看向与归剑身,“江澄让你带的那句话是什么?我刚刚光顾着想他的反应了,没怎么听清。”

我按他所说重复了一遍,依然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这次,我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前辈,这句话究竟说的是什么啊?为什么三毒要随便重铸?铸剑是件很随便的事情吗?”

魏无羡被我的话呛住了,继而大笑起来,“我的佩剑名就唤作随便。”

什么?我瞪圆了眼,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给剑起这么怪的名字。那江澄的意思就是…… 

魏无羡叹了口气,“江澄他猜的不错,我死后化作了三毒剑灵。”他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唔,他用三毒把我心脏都捅穿了,我附进来好像也不奇怪吧。”

我倒吸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天都在犯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习惯了共情片段里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习惯了魏无羡谈起江澄宛如谈起旧友般的语气,让我都差点忘了——

夷陵老祖魏无羡,可是三毒圣手江晚吟亲手所杀的啊。

江澄一直对魏无羡三字缄口不提,可魏无羡他居然也能丝毫不怨?人怎么可能真的宽宏大量到能对生死之仇毫不介怀? 

“你这是个什么眼神?我的确是江澄他亲手杀的,不过——”魏无羡谈起自己死亡的神情竟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在我看来简直就不可理喻到了极点,“我不怨他。”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先和你说正事罢。三毒剑主在世时剑身灵力充沛,能使我一直保持感知,直到……是了,我作为剑灵最后的记忆,便是随着剑身被掷入剑炉中。”

我愕然地问:“前辈你的意思是,你在三毒剑中呆了十多年?”

“按你的说法,大概是十五年。就在与归剑铸完不久,江澄把自己也给坑到剑里去了,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和他一起待在了一柄剑中。”

“与归不比三毒,如今剑主已经离世,只能依靠吸收微弱的自然灵力蓄能,因此我二人的魂魄入剑后只得保持沉眠。你将江澄唤醒后以剑身灵力尚可勉强支撑,可如今两魂各自觉醒,想必已是不堪重负。”他指了指与归剑上的裂痕。

我焦急地问道:“那你们二人就无法同时现身了?”

魏无羡摇了摇头,“哪能这么贪心?如今交替现身都已给剑身造成巨大损毁,更别说一同现身了。”

“可是这又怎么甘心,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两个都唤醒的啊……”我不服气地握紧了拳头,“难道在作为三毒剑灵的这十五年里,江前辈他一直不知道你在剑中?”

魏无羡笑得有些苦涩,“是啊,我基本上都躲在剑里,只有趁他睡着的时候出来逛一逛。反正他也碰不到我,连恶作剧也没法玩。”

我轻声道:“好过分。”

“不过分。”他晃了晃脑袋,试图装作这十五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笔轻描淡写,“我干嘛要告诉他?整天和一个魂体面面相觑有意思吗?” 

见到我仍是替江澄感到愤愤不平般地瞪着他,魏无羡只得说道:“你还小呢,有些事,不亲自经历过,是没法明白的。”

他的语气明明是轻快的,说出的话却听得我又憋屈又难过。

我愤怒地喊起来:“是啊,你们大人做的事我不明白。可是如果有朝一日我化作剑灵,肯定会天天陪在朋友身边。你怎么……怎么就能笃定他不想见你呢?你怎么能就这样擅自帮他做了这么残酷的决定呢?”

听了我的说辞,魏无羡只是很无所谓地一笑:“等你有朝一日真的成了剑灵再说吧。” 

“你!”我被他气得要命,转身想要跑出祠堂,却还是忍了忍,在门口堪堪停住了脚步。“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找你。”

我真的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两个人了。

说是朋友吧,哪有朋友会对彼此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一个用剑毫不留情地刺穿对方的胸膛,一个明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十五年不闻不问。

说是仇人吧,偏偏又好像亲密得有些过分,江澄为什么要把两把佩剑重铸合一,魏无羡又为什么谈起自己的死亡却毫无怨忿。 

也许有一点魏无羡没有说错,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是真的不会明白的。我转过头,看见魏无羡仍立在原地,月光透过窗棱倾斜在他身上,原本就半透明的魂体几乎要与这银辉化作一体,消匿而去。

 


09

 

“义父,如果你变成了魂体,会不会宁可躲起来,也不愿去见你的好朋友?” 

义父想了想,没有拒绝回答我这个十分突兀的问题:“如果只是好朋友,我是会去见上一面的。但如果是一些关系更密切的人,比方说小语你,如果我知道自己只能做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我也许就不会来见你了。”

我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他的说法竟与魏无羡不谋而合了,“可这是为什么啊?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难道不会伤心吗?” 

义父温和地笑了笑,“会啊,可是见面了只会更加徒生伤感。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你还小,个中滋味,不明白也正常。”

我摇摇头,总觉得他说得不太对,于是追问道:“那如果对方一直都在找你、等你,哪怕追到阴曹地府也要把你拖回来呢?” 

他怔了怔,随之笑道:“这世上哪会有这么固执的人?”

“就是有的。”我坚持道。

见我一昧胡搅蛮缠,他无奈莞尔,“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肯定会去见上一面,毕竟这可是对方……至死不渝的心愿啊。”

——至死不渝的心愿。

“我想帮他们见上一面。”我喃喃自语着。 

“嗯?小语你在说什么?”义父有些不解地偏过头看着我。 

“义父,你说,如果一个魂体吸收日灵,在白日才能出现,另一个恰恰相反,在夜晚才能出现,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相见吗?” 

“你是不是童话故事看多了……”他认真打量了一番我的神色,见我并不是在开玩笑,神情也严肃下来,“是祠堂里那把剑?” 

我耷拉下头,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是啊,我觉得他们两个这样太可怜了,明明、明明就都很挂念对方不是吗?”

“如果剑身灵力真的源自日月,不妨在日月并升时一试,不过只怕剑身着实难以承受这般强烈的灵力震动,会彻底崩坏。”义父思索了一番,对我说,“与归剑是前任江宗主的遗物,对整个云梦江氏都有着无可替代的意义,若是任其残损,终究有些不妥。可如果这是江宗主的心愿……”

他朝我点了点头。 

 

与魏无羡见面后的第二日,我再次走进祠堂的时候,发现了与归剑身上的第三道裂痕。

这道裂痕格外狰狞,剑身的灵力已微弱到几乎无法再感知。我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把剑,或许只能再支撑最后一次共情了。我跑去找了义父,义父的话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想。

尽管这看上去更像是莽莽撞撞的一次豪赌,我却愿意不计后果地放手一搏。他们应当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们应当……比我急切千倍百倍盼着这样一次会面,已经盼了很多年。

黄昏时分,日月同辉,我坚定地握住残损的剑柄,义父的话在耳边回响。 

“我想,我们应当帮他实现。”

  

 

10

 

睁眼的瞬间,我便知道自己成功了。 

这一次,我不再依附于江澄或魏无羡的其中一人,而是以第三方的感官旁观着他们的故事。说实话,这个角度让我着实松了一口气,每次附在这两位传说中的人物身上时,说压力不大,那肯定是假的。

这是我第一次同时看见他们二人的脸。

可这相逢并不美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糟透了。寸草不生的乱葬岗山头,身着各派服饰的修真人士与走尸混战作一团,而战场的核心,俨然是浑身血污的江澄与魏无羡二人。

江澄的脸色极其阴沉,紫电在走尸群中挥抽。而魏无羡吹奏着陈情,身畔鬼气缭绕,浓郁的雾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一双眸子极沉极黑,透不出星点光采。

江澄手持三毒一个上挑,欲击落他手中之笛,却被他侧身堪堪躲过。江澄待要再击,只见魏无羡吹奏出一声极其尖锐的破音,紧接着,他身上的鬼气再次迸裂开来,缭绕的黑气愈发浓厚!

走尸的动作变得更加迅猛残暴,新倒下的修士被笛声再度唤起,与片刻前还并肩作战的同门厮杀在一处。天地间只剩下哭嚎与鲜血,分不清叠在碎石堆上的究竟是哪一方残破不堪的遗骸。

人间地狱,不过于此。

江澄奋力抵抗着,转身用力斩下身后偷袭的凶尸一臂,抹开飞溅到脸上的血渍,对着魏无羡大吼:“你给我停下!”

魏无羡在厉鬼的反噬下,五感已经封闭,唯有吹奏陈情的动作不停,操纵着温宁抵挡着江澄猛烈的攻击。

温宁身法极快,动作更是凶狠无比,江澄用三毒堪堪抵下温宁的奋力一击,身子向后趔趄了几步,顾不得去擦嘴角渗出的鲜血,再次向前攻去,怒吼着:“魏无羡!你给我清醒点!”

魏无羡充耳不闻,眼中嗜血的红光更盛,走尸在他的操纵下再次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爬起。江澄咬牙驽使起所剩无几的灵力,紫电猛得一鞭,把温宁抽得向一旁倒去。他用紫电挥开两侧试图阻拦的走尸,趁着温宁尚未起身,直冲魏无羡而去,掌风激荡起腰间银铃。

随着清脆银铃声的响起,魏无羡的满脸杀伐终于出现了迸裂。他痛苦地紧蹙起眉,好似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厉鬼做着斗争,瞳孔中红色时隐时现。

江澄见他动作有所迟缓,试图伸手去夺陈情。却不料,这一动作再次激发了魏无羡体内厉鬼的煞气。魏无羡尖促的一声笛音令下,温宁从江澄身后再次攻来。

这次的攻击太过迅猛,江澄闪躲不及,虽避开了要害,肩膀处仍是硬生生被撕扯下一块血肉。 

江澄吃痛地骂了一句,一手捂肩就地翻滚至魏无羡身后,催动银铃的动作仍是不停。魏无羡却对银铃声再无反应,江澄费力躲闪着四面八方的攻击,知道对方已经彻底被厉鬼吞噬了神智。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被厉鬼噬去了心性,实在唤不回来了,你就毫不犹豫地往我心口一扎,我可不想被反噬给弄死,说出去都丢人。”

“魏无羡,你——!”

“江澄你这是…舍不得我了?” 

“滚!若真有这么一天,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脑海中那两个说笑着的少年已经不见。

握着剑柄的手更紧了几分,江澄不再犹豫,纵身向前。

 

——“嗤。”

剑捅穿血肉的声音。

鸦群扑扇着翅膀,从血蒙蒙的天空一角飞过。

然后天地无声,触目可及之处,尽是荒芜。

陈情的笛音骤断,失去操控的走尸纷纷瘫倒在地。眼尖的修士看到战场中心的情况,兴奋高喊:

“快看呐!三毒圣手终于杀了夷陵老祖这恶贼!” 

“三毒圣手大义灭亲,了不起啊!”

“这么多兄弟没白死啊!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得以安息了!”

江澄浑身颤抖着,执着三毒的手上已满是鲜血。

魏无羡的身躯晃悠了一下,向前倾倒在江澄的怀中,下巴磕在江澄血肉模糊的肩头,江澄吃痛地“嘶”了一声,却仍是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浸满周身的鲜血,如果不是魏无羡胸口狰狞的伤痕,他们的动作看起来,就与之前的每一个拥抱分毫无差。

魏无羡动了动嘴角,像是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却只是惹得口中溢出更多鲜血。他的头无力垂下,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将嘴唇贴在江澄耳边,喃喃道:

“江澄……你是不是……是不是忘了共情的第二套暗号……害得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三毒仍嵌在他的心口,血流如注。

江澄伸手搂住他的后脑,摸了摸魏无羡的头发。

“我没忘。”

然后他闭上了眼,轻轻地,说出了那带有特殊力量的三个字:

——“回家吧。” 

魏无羡搁在他肩头的脑袋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点头。

那不是什么暗号,更不是魔法,无法让魏无羡从厉鬼反噬中寻回心智,亦无法让江澄从这场漫无天日的噩梦中获得解脱。 

那只是一句再平凡不过的誓言。

 

下一刻,江澄干净利落地拔出三毒,任由夷陵老祖的温热血液溅了他满身。

乱葬岗的风如刀子般冷冽地刮在他脸上,他抱着魏无羡逐渐僵硬的身躯,喃喃道: 

“魏无羡,你可真残忍啊……” 

终于都结束了。 

他终于亲手了结了杀害他姐姐与姐夫的凶手,为他们报了仇。

他终于再无人可恨。

天下人尽在劫后余生地狂欢,尽在挨家挨户地传颂着三毒圣手的美名。唯独他一人,跌坐在乱葬岗的尸堆之中,坠入了更暗无天日的深渊。 

 

我从共情中脱身而出时,已是泪痕满面。

在被泪痕模糊的视线中,四射的剑光里,有两个半透明的身影,跨越了二十五年的时光,再一次汇上了视线。 

与归再无法承受两个魂体的灵力,剧烈的震颤中,繁复刻纹层层剥蚀,玄铁剑鞘支离破碎。它用最后一点灵力盛放出陆离的剑光剑影,为两任剑主编织了一场镜花水月的重逢。

容器一旦坍塌,魂体自然无法再容于其中,两人的身形随着与归的分崩离析逐渐模糊。

魏无羡嘴角一勾,说道:“没时间了——不过,这次是不是该换我了?”

江澄哼了一声:“亏你还记得。”

魏无羡带着笑意,向他伸出手来——

——“回家吧。”

明知道无法触碰到对方,魏无羡还是执拗地与江澄隔空十指相扣。江澄虚虚回握住他,点了点头,就好像真的感受到了对方皮肤的温热。

双手相触的一刻,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虚空之中。

我冲上前去,只见与归剑已经彻底化作一堆齑粉,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地狂奔而出。

 

回去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站在一条虫蛇满布的血河河畔,四周腥风扑面,哀嚎漫天。 明明是再凄厉可怖不过的场景,我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因为我看到,在河的对岸,有两个少年正执手并立着,而他们未牵着的手上,各提着一盏莲花形状的花灯。

黑衣的那个先发现了我,一边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一边向我热情地挥了挥手。紫衣的那个朝我看了看,神情有些不耐,却仍是微微颔首示意。

——他们是在同我告别。

然后两人肩并着肩,轮廓渐渐朦胧在忘川两岸的雾障中,唯有所执花灯的两点煦煦荧光,温柔又坚定地照彻这无尽长夜。

忘川河水中,如走马灯般倒映着历历在目的往昔——幼年时的竹马无猜、少年时的情窦初开、莲花坞覆灭后的刻骨拥怀、射日之征间的抵肩共战、血洗不夜天后的痛心决绝、乱葬岗上鲜血淋漓的告别。

最后,画面定格在我与魏无羡的第一次共情中未看完的那个上元佳节,在河边放花灯的两个少年。

 

魏无羡和江澄一同蹲在河边,他放下一盏花灯后,便不怀好意地看着正往花灯上写下心愿的江澄。“江澄江澄,快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作势便要从水中捞出江澄的那只瞧个究竟。

江澄生怕魏无羡再作怪,赶紧把自己那只花灯推得远了些,待确定魏无羡够不着了,才转过头来朝向对方。 

他的脸庞笼罩在花灯的烛光里,凌利的棱角都被包裹得温柔,“我才不——”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江澄望着突然贴近的魏无羡,一双杏眼震惊得瞪圆了。

他的头脑霎时空白一片,全身的血液都不自觉地汇聚至被对方吮吸着的唇舌之间,最细微的触碰都被放大成了在四肢游转激荡的甜美麻痹。

他们都在彼此眼中望见了花灯映出的那点柔和光芒。

魏无羡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蛮横地撬开江澄的牙齿,长驱直入,两人的牙齿碰撞着,发出令人血脉贲张的清脆响声。他像一只野蛮的小兽,毫无章法地在对方唇角撕咬着,固执地刻下自己的印记。

直到两人口舌间传出淡淡的血腥味,江澄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了他,面色阴沉地起身就走。魏无羡赶忙追上去,挽住江澄的手臂,被江澄毫不留情地推开。

他自知理亏,只得赔了个笑脸,不屈不挠地再次挽上去,又被江澄一把甩开。

“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啊,我这是为了让你心想事成。”

“我压根就没打算告诉你!”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因为我把你嘴咬破了才生气的。万事开头难嘛,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你给我闭嘴!”

两人一阵追跑打闹,玩得累了,最后还是肩并肩地一起走着。

昏黄的烛火下,手挽手的影子交缠在一起,斜斜地拉成一长条。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就好像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放开。

  

 

00

 

后来,我逐渐长大。

走过了很多地方,经历了很多惊险的故事,也见过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我在十三岁那年与一柄剑中两位前辈的相逢那般刻骨铭心。

我渐渐开始理解,为什么江澄会选择亲手杀死自己挚爱之人,为什么魏无羡会十五年如一日地选择不见。他说的没错,没有亲身经历,有些抉择便毫无意义。

我不再毛手毛脚,不再颠三倒四,甚至连对狗都不再那么害怕。我成为了云梦江氏最出色的弟子,新来的门生总会毕恭毕敬地唤我一声师姐。可总有那么一瞬间,我会忍不住怀念起当年求着江澄前辈指点剑法、和魏无羡前辈插科打诨的那个傻里傻气的自己。

春风又至,莲花坞绿意初生。

那两位前辈早已入了轮回,这一世,说不定没有那么多磨难,只做一对生在两个平凡门户的欢喜冤家。

愿他们,两厢厮守,一世长安。



END



后记


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完整作品,脑洞来的太猛烈,只得在考试周用生命摸鱼。

渣文笔没能很好地把后期的画面感表现好,有点可惜,不过能把这个故事写完已经感到很开心了,于是我决定把文笔的烂锅甩给十三岁女主的初中文化水平(泥垢


几点剧情说明:

1)关于和原著不同的私设:江澄亲手杀了魏无羡、魏无羡没有被献舍而是成了三毒剑灵,其他的前世主线都一样,蝴蝶效应可自行脑补,比如聂怀桑的计划没了夷陵老祖会很艰难导致澄妹受伤严重很多、观音庙过后澄妹才从瑶妹那里拿回随便(当然忘羡的剧情都没有

2)关于金丹:江澄都拿回随便了,金丹的事肯定也知道的差不多

3)关于魏哥共情片段:社会我魏哥:少儿不宜的画面怎么能在共情里放!

4)关于共情暗号: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共情暗号,其他都是扯淡,魏哥最爱忽悠人了

5)关于女主:和魏无羡没啥关系,大家都有个熊孩子瞎闹腾的时期,能力设定为了剧情需要

6)关于魂体:剑灵也是魂体的一种,反正就是能看到能对话但就是碰不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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